因为一场展览，画家花俊和歌手杨宗纬，在都市中重识山水

何以见山

本报记者 刘玉涵

手一挥，花俊在画面上又“勒”了一笔。

这不是在画室，而是在展厅。展览开幕的前一天，作品早已上墙，布展也已完成，花俊还提着随身携带的毛笔在展厅里“逛”。

“作品在装裱之后，有些局部的笔墨在视觉上显得柔弱含混了，要再勒一下，让线条增加一些力度。”

3月17日下午，“花俊：他山我山”专题研究展在上海宝龙美术馆举行开幕式。作为潮新闻“文艺潮选”的首推艺术家，花俊长期致力于中西艺术的综合研究，他以水墨实验为依托，将传统的中国书画艺术精神融入当代生活。

以人物画著名同时涉猎多种艺术领域的花俊很难被明确地定义，这一次，他以走入山水的姿态再次出发，在都市中造了一座水墨洞天。

而这一点，也被其他“文艺潮选”合作艺术家get到了。比如，一直在找山的歌手杨宗纬。

生活在台北的他，用了近5年时间，在都市中打造了一个别致的“家”，融合了中世纪风格和简约实用主义，“我想在家里放一座山，但迟迟没有找到喜欢的，我希望它简洁，有力度，细节又很丰满。”看到这次作品展的视频后，他就锁定了6米长、2米多高的《巅》。

为什么是它？

“有些人见山不是山，有些人见山爬山，于我而言，见山是一种格局，画家登高的视界让我有共鸣。”

在专业内有着深厚积淀，却追求变量，这也是“文艺潮选”推荐的艺术家们所拥有的共同特质。

即便已经正式展出，作品对于花俊来说仍然是“未完成”的成品，仍然有改进的空间。他决定，展览结束后，再修改修改那件巨幅的《他山》。

“文艺潮选”是潮新闻今年新推的文艺品牌，之后更多跨界艺术家将会登场亮相。

石芽

有观众说，画作中“暗流涌动”——山是活的。

有一个地学术语，形象地表达了这种特别的生命力——石芽。这实际上是一种岩溶地貌，由于地表可溶性岩体受地表水的长期溶蚀作用而形成，但被诗意地描述成了初春钻出泥土的嫩芽。

杭州吴山上的十二生肖石就是一处石芽，大概是杭州人最熟悉的石芽。

花俊的新作《巅》就有石芽的面貌，由三幅独立的山石组成，其中两幅为一座山的阴阳两面（你猜猜杨宗纬选中的是哪一面）。花俊给出了观看山水的一种新视角，不画山的全貌，只画出山的高处，用笔墨记录下山巅的形态。

从1985年花俊来到中国美术学院附中（原浙江美术学院附中）开始，吴山就成为他艺术求索之路上的一处象征性地标。如今他就在吴山脚下教书、生活。

3个月前，花俊组织研究生去吴山采风，重访这座校园旁边再熟悉不过的小山。但纵使花俊时常常造访吴山，山上的宝成寺甚至被他当作午睡胜地，这里仍然有他从未见过的风光。

假山

独特的观看体验来自于独特艺术风格的作品，花俊的山水画都不属于传统范畴的山水画——从再出发的起点《他山》开始。

巨嶂《他山》取园林掇山之像，但没有水流、亭台、云气，也没有树木花草等园林中的标配景物，只有假山石。这些山石的叠放姿态也不完全像我们生活中常见的假山，它像一面屏障耸立在我们眼前，纯粹的近景山水，完全没有中景，更没有远景。

由“他山”到“他山我山”，“他我”之间蕴藏着丰富的意涵，不仅代表着花俊对于绘画题材跨越的挑战，对于纸本水墨探索的回归，以及旅居海外、打通艺术领域等个体经验的历史，还指示着他的求索状态。种种经历与思考被符号化为山石的形象，在可被赏玩的同时为观众打开了广阔的解读空间。

花俊的家乡在泰州，古时文人造园、造山的雅趣仍然留在城中。“晚上我们也会去爬假山，在黑黢黢的洞里钻来钻去，有时候撞得头破血流。” 假山是花俊童年的堡垒，他最初的家园。

假山的“假”并不是真假的“假”，而是假借的“假”。假山与人有一种更为密切的关系。它们进入城市，甚至被搬入家中，当人们想要在日常生活中拥抱自然的时候，假山石便会借山林的灵魂拥抱我们。比如，他最新创作的《岑》系列，画了十五张造型各异的山石，还上了色。一位观众站在这排山石前咂摸：感觉看到了男女老少。

非山

与之相对的，花俊十余年前创作的《寒山》（原名《雪殇》）长卷也在此次展览中亮相。

远看，画面是一派残雪山水的森然气象，但近看，哪里是山，分明是嶙峋的尸骨堆积成的连绵坡体，让人不寒而栗。花俊使用了积墨冲染之法，尸骨叠聚如山石般凝重，战争的残酷扑面而来。画家记下的是“1937年12月的那场雪”。

创作的源头动力要回溯到更早时，花俊旅居瑞典，在斯德哥尔摩的一场二战史料展中，亲见了大量亚洲战场图像资料，受到极大的震撼。战争的残酷与对人类命运的思考久久盘旋在脑海之中。直到2003年，旅欧8年的花俊回到中国美院，不久后参加了第十届全国美展，画下枯干尸体垒叠成山的《回音》，赤裸的惨烈与浓郁的悲情冲出画面，这件作品被评为银奖。

8年后，花俊重新面对这一主题，创作了一幅1.45米高、18.4米宽的《雪殇》（寒山），参加2012年的第二届杭州·中国画双年展。这一次，尸骸融入了山河的意象。

展厅中，《他山》与《寒山》相映照，花俊为《他山》填敷的灰紫色在展厅的灯光下被染上了一层历史感。水墨的气韵让整座山可以与中古时期谢灵运登临过的山水相重合，而极具现代风格的造型与笔触又让这座山充满了未来感。高耸的石笋，矾胶水“点亮”的孔洞，似乎成了历史雕琢的见证。

拟山

再度回归，花俊选择的介质依然是宣纸：“运用宣纸是我的责任。”

但就像石芽会在微不可察间“生长”，宣纸的表达环境已经悄然间发生了变化。比如，从未接触过宣纸却能习得其笔墨特色成为了可能，AI登场了。

花俊在展览开幕之前，与AI工程师晋朝阳合作，让作品与AI展开对话。

在AI工程师的帮助下，花俊对自己的山石绘画语言进行分析后，将展览中的纸本水墨作品“投喂”给AI程序，建立起了一个花俊风格的山石绘画图像数据库。任何人都可以对AI输入自己的指令，生成具有花俊绘画风格特色的差异化新作。

如果输入毫不相关的指令会怎么样？我让AI绘制一幅“在城市中行走的人”：摩天大楼鳞次栉比形成现代社会中的山林，楼宇脚下人海川流迎面涌来。虽然与山水关联不大，但画面中运用的娴熟笔墨一眼就能看出得自花俊的“亲传”。AI学生还自主为一辆轿车增添了一抹亮眼的橘色，取自《岑》中的橘色，加强了画面的动感。

花俊引以为傲的笔墨技法，历经40多年探索的成果，被AI技术用40多分钟就学了去。

“技术本身对我们的生活会产生积极的影响，我觉得放开、迎接、拥抱，充分利用，是我们的责任。”花俊开始思考，这样强的技术可以与当代水墨产生怎样的融合？

此次山水主题的展览当然不是花俊的最终陈述，就像他一贯行进的姿态，接下去还会有他关于花鸟、人物、书法的系列展览。

石芽在悄然变动，垃圾填埋场会成为公园，回到展览的起点即终点，我们再次面对序言的文字——真山如假山，他山即我山。在都市中重识山水，你会如何面对这个不断生长的家园？